赤血樓。

你回來時哭花了臉，哭紅了眼，哭累了心。於是不哭了，心裏千斤重，卻找不到人訴說。於是夜未央時，你還在酒窖裏飲酒。

你亦記不清喝了多少，記不得醉了多少日，只是記得腦海裏那些過往不斷浮現，清楚的、模糊的、好的、壞的……都漫天襲來，像極了地獄的那條忘川河，弱水一樣冰冷的溫度，將你的意識淹沒。回憶了一次又一次，心被撕裂了一次又一次，過往竟然像是笑話一般，嘲笑你信奉的情深義重。

當你又一次醒來時，頭還暈乎乎的，一身酒氣沖天，眼前出現一道身影，酒窖裏落下的陽光從她身上折射刺入你眼裏，險些將你閃瞎。

你閉上眼，擡手遮擋，呢喃著：“走開，太亮了……”

你意識裏世界都該是昏暗的，不該那麽刺眼，讓人一下清醒了許多。

可眼前的身影只是蹲了下來，溫熱的手碰到你的臉龐的瞬間，你竟然一把握住，而後清淚滑落在那只手上。你只記得臉貼著了什麽，溫熱，和著你的淚，一起醉在酒窖裏。

而後便是有人將你抱在懷中，奪去你的酒壇子，將你輕輕撫摸，你溫順的臥在她懷中，聞著那清香，呢喃著夢語，任由眼淚放肆的流淌，哭得無聲。

一夢醒來，迷迷糊糊睜開眼時，四周不是酒壇，是雕梁畫棟，是溫柔的夢鄉。你懶得動，只是擡頭看看那粉色的床簾，輕聲笑了笑，心想著這個床榻的主人定然是個小丫頭。因為整個床榻幾乎都是桃花色，粉嫩粉嫩，像極了少女的嬌羞之態。

你的頭還在暈，身子想用力起身也不能，只是腦子十分清楚。於是又想起白蘭，想起顧墨雲。忽然間就覺得自己失去了全世界，敬若神明的人竟然朝夕相處幾千年，而且是死對頭。而暗戀多年的人，也不過是虛有其表，歲月早已將那個眉目清秀，聲音溫存的少年郎變成了心狠手辣的帝王。全世界都在變，只有你還固守在原地，還在癡癡巴望著有誰能回來，遠離這場近在眼前的神魔之戰。

“醒了？”一聲溫柔的聲音傳入耳膜，你卻不難辨識這是洛神帝的聲音，於是心裏大驚。

眨眼她便入了床簾，流光輾轉看著你，你一時語塞，也找不出任何話語說。

“我去拜會你好幾日了，赤血樓的人說你不在，我只當是他們敷衍我，便自己去尋你了。你不會怪我吧？”她坐在你身旁，笑靨如花，臉上浮現少有的幸福感。

你靜靜凝視她，從前沒仔細打量此人，不知她竟然美得這般令人轉不開眼。那一彎柳葉眉下彎彎的眼睛氤氳著，精致的五官，柔美的輪廓，溫柔似水。

“好溫柔的女子。”你不禁輕聲呼出這句話，忘了她是殺伐決斷的西域妖王洛神帝。

她笑得更溫柔了，伸手撫摸你臉龐道：“對你溫柔而已。”

你心裏無感，多少溫柔只是假裝？信了便輸了。白蘭是如此，顧墨雲是如此，白子佳也是如此，而她洛神帝，亦不例外。你還沒有忘記她與你的新仇舊恨。

你擡手扶額，輕輕閉上眼睛，腦子又開始昏昏沈沈，你困了。

“顏，怎麽又閉上眼了？”她輕聲問你。

你累，於是不答，只是覺得白晝的光太亮了，於是拉上被子蒙住雙眼。黑暗裏讓你安心許多，不至於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脆弱。

隨後你便聽見了一陣紛雜的聲音，你沒理會，可片刻之後被子卻被人掀開一角。你不由得扭頭看去，卻正好對上洛神帝的臉。險些吻上。

“你也進來睡覺？”

“不行麽？”

“我不喜歡別人和我睡。”

“可這是我的床，你不收留我我睡哪裏？”

“……算了，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，我不和你計較。”

你又蒙上被子，她也躲進被子，側身抱住你。

你不由得怔了怔，而後輕輕掀開被子的一角，偷看她的表情，卻只見她閉著眼，像只貓咪一樣貼著你的胸膛。

你側身躺，她連忙睜眼看你，正好對上你的眼。四目相對，你只覺得她像受驚的小鹿，與你挑逗的那些女子無異，是她西域妖王的身份限制了她的溫柔。她或許本該是個溫柔的女子，也被人溫柔擁入懷中呵護。

你深吸一口氣，而後撩開被子，閉上眼睡覺。

她卻問道：“為什麽掀開被子？你剛才不是想蒙住眼睛麽？”

你笑了笑：“蒙住被子悶，你不難受嗎？”

“都好。”她說完便蒙上了被子。

你淺淺一笑，伸手準備掀開被子，卻迎面而來一個吻。

你頓時慌了神，急忙推開她，卻推不動，被她一把撈在懷中鎖得緊緊的。

你頓時慌了神，你太小看了她的力道，一個柔弱的女子竟然這麽大的力氣。你掙不脫，第一次被人吻，羞得面紅耳赤的。你心裏慌亂，卻也慶幸她是個女子，否則今日她必死無疑。

她吻了好一會兒才放開，你趁機伸手蒙住她的唇。借著燈光打量她，眼前的她很美，面容滿是溫柔，僅次於白子佳罷了。而那雙眉眼最是風情，看著看著，竟然還能看出一些純粹來。

你笑了笑，微微嘆息，而後道：“若非你是舊相識，你這樣是會被我打死的，你知道麽？”

她見你仰面嘆息，便伏在你身上，散下的青絲垂在你頸上，你看得有些許恍神。

“我好看麽？”她微微一笑，伸手輕輕滑過你的臉龐。

你笑道：“我挑逗別人時，尚且極少有過肢體接觸，像你這樣大膽的行為還沒有過。小的鬥膽問妖王殿下一句，是否早已風流成性？強行將我帶至府宅我不生氣便以為我是好欺負的？這般得寸進尺，當真以為我不會生氣？”

“你生氣我也要這樣啊，你奈我何？”她伸手戳了戳你的額頭，又湊近一分，以至於你都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氣息。

“你很美，可惜我不喜歡女人。”你翻身將她壓住，而後迅速拉被子裹住她，雙手死死按住被子不讓她動。

洛神帝彎彎一笑，眉目間有些傷情，兩人沈默許久後她才說道：“總有一日，你會愛上我，可你不是愛上一個女人，你只是愛上我洛神帝。”

“夠霸氣的，倒不如換個人說。”你笑了笑，一溜煙爬下床，見桌上幾壇好酒，便開始喝起來。

你隨意一瞥，窗外已是日暮黃昏，日暮特有的昏黃遍布了庭院裏的那棵杏樹。你情不自禁抱著酒壇子走出房門，靜靜看著那棵杏樹，秋日裏的陽光很明媚，那沈甸甸的果子散發出果香。只是一處平凡的景色，你卻看著看著不禁落淚。

你不由自主幻化出赤子鳶，隨地而坐，看著那棵日暮黃昏中的杏樹輕輕撥弄琴弦，呼吸著深秋裏的微微清寒。琴聲悲涼，似聲聲低語，訴說離別。

不一會兒，你身旁便坐下了洛神帝，青石臺階上拉長了兩道身影。她靜靜聽著你彈琴，聽著那悲傷低沈的琴音，不知道她是否也和你一般在緬懷過去。

幾十萬年的修為，竟然看不穿世間貪欲嗔癡，本以為自己不會貪戀紅塵，卻還是難逃宿命。你想著往事，回想著這些年來心頭信奉的溫柔，相信的那些美好，怎麽背後就是冰冷的真相呢？你原以為三十三重天宮上的那位會是不茍言笑，性子冰冷至極的人，卻終究會有大家氣度，會有一顆正義的心。他畢竟是神，雖然假仁假義的神仙多了去了，但他一定不會是，否則，如何服眾呢？卻不曾想他是這般模樣。心思縝密，手段毒辣，心胸狹隘，枉費天資聰穎，卻是詭計多端。而且無情無義無恥到一定境界，這是魔界有目共睹的，逍遙魔尊的臭名聲可不是白來的。

你忽然感到脖子一沈，一張溫熱的臉貼過來，兩只手緊緊抱住你的脖子。你停止了彈琴，心裏感到一絲絲的悲傷，若你沒有殺了洛夜，她是不是就不必受人欺淩，也不會最終成了墮神落入魔界？

“怎麽了？”你輕輕握住她的手。

“對我溫柔一點點可以嗎？顏，不要像以前那樣對我殘忍好麽？”她眼角滑落的淚滴在你臉上，你不忍心。

“好。”你試圖撥開她的手，她卻抱得緊緊的，你忙笑道：“你不撒手我就不抱你了。”

她笑了笑，迅速落了一個吻在你臉頰，而後轉身落在你懷裏。嬌羞一笑，眼裏卻滿是歡喜。

你忽然笑了笑，輕輕搖搖頭，懷裏人問道：“笑什麽？”

你低頭看她，左臂彎裏抱住她，右手環住她的頸，怕她掉下去。你笑了笑道：“想我梟魔修為幾十萬年，入塵世以來見過千千萬萬的女子，入心者極少。可能像你這樣躺在我懷中的卻唯你而已，你一個修為小了我十幾萬年的人卻擁有不淺的閱歷，我縱使如何看你也不敢像看小孩子那般。你說說，我懷中抱著的是豺狼虎豹還是溫柔刀？”

她伸出雙手勾住你的頸，笑道：“你戒心可真重，表面上能和我這般那般調情，可心裏卻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我是什麽人。顏，你這樣重的戒心，能走進你心裏的人都是些什麽人？像白子佳那樣傻乎乎的？像千霏那樣殺人不眨眼的？像思姬雅那樣任性放肆的？還是你這心裏從來就沒有信過任何人？對她們也不過是逢場作戲？”

“是不是我可不能告訴你，萬一你說出去怎麽辦？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有了這樣一個形象，萬一被你宣傳壞了，我豈不是欲哭無淚？”你警惕的說這話，心裏卻悲涼，真真假假又如何？這麽多年來不照樣孤單？誰又入心了？不過是太寂寞了便找個人說說話，消遣消遣時光罷了。

她笑了笑，靠在我懷中，緊緊抱著你。你望著天際漸漸暗下去的光，笑道：“洛神帝，我問你個問題。”

“說。”

“你打算怎麽為你爹報仇？”

“報什麽仇？殺你？可我愛你，舍不得殺你。”

“呵，是嗎？可我不愛你。”

“有什麽關系，不愛我的人多了去了，不差你一個。”

“你何苦這樣，洛雪兒不是很在意你麽？你如今是西域妖王，還怕尋不見一個愛你的人麽？”

“你如今是名震魔界的顏帝，可又尋見了愛人？不也是孑然一身？”

“呵，是。”

“你若和我做一對我們就都不是一個人了。”

“不了，我在等一個人，心裏已經沒有旁人的位置了。”

“你在等誰？我怎麽不知？”

“連我都不知道她是誰你怎麽會知道？或許，她不在這世間也說不準。”

“哦，是這樣。”

“天黑了，我們回屋吧。”

“我不下來，你抱我回去？”

“呵，怎麽這麽小孩子脾氣？”

“你怎麽就不覺得這是調情呢？”

“行，你贏了，隨你吧。”

你不喜歡燭火太明亮，於是這屋內便只有一盞燈，昏暗的光線讓人看不清一切。洛神帝與你喝著酒，她沒有問你什麽，而你也沒有問她什麽。

直到月上梢頭你才覺得喝得有些多了，想要起身已經不能。只是頭腦依舊清楚，你笑了笑扭頭看身旁的人。

“洛神帝，你究竟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結果？”你輕聲呢喃，痛苦從心口開始蔓延。

曾有人問你，你的仇人如果愛上你了，你會如何？你只是笑了笑，你會信他是真心的？你信了他的邪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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